（下）3

池震家的小区已经能看得见了，而电话也终于被接起来了。

“陆离，怎么了？”

“池震你在哪儿？你没事吧？”

“我刚到家，我没事啊。”

池震刚刚进门，他举着手机同时在屋里到处仔细搜寻着。

他并没有看到他想要找的东西，也没有任何闯入的人，一切都跟他走的时候一样。

电话继续放在耳边，他听到陆离在那边语气激动地快速说着：“程岷，程岷就是嫌疑人。一切证据都指向他。我们现在找不到他人了。他还会开锁，你要小心。”

池震站在客厅里，陆离的声音还在耳边。但同时，他又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声响。

他转过头，眼角的余光，看见他家的门，正在无声无息地打开。

陆离只听见手机那边嘭地一声巨响，然后电话就传来了嘟嘟的忙音。

池震！陆离大声喊着，可没起到任何作用，电话早已挂断。

陆离猩红着眼，咬紧牙关，他已经到了小区的门口，车丝毫没有减速，照着道闸就撞了进去。

池震被程岷扑倒在地。

程岷的手里拿着领带，往池震的脖子上勒过去。池震抵死反抗。两人倒在地板上，扭打成一团。

程岷比池震高比池震壮，似乎还练过。他把池震扑在地上，膝盖抵住他后腰，手肘还往池震头上砸过去。

池震挨了几下，始终拼命抵抗着程岷手里致命的凶器。

池震使出吃奶的劲也挣脱不掉，反倒被程岷的力道砸得眼冒金星。他恐怕自己就快要晕过去了。

“不许动！放开他！”一声断喝。陆离举着开了保险的枪冲了进来。

程岷反手扼住池震的脖子，就地一滚，翻身站了起来。

他把池震挡在身前，看着陆离，狞笑着慢慢收紧手里的领带。

“别动，否则，我现在就勒死他。”

池震被挡在前面陆离不敢轻易开枪。

此时池震张开眼睛，跟陆离对了一下眼神。

突然，他向后飞起一脚，正踢在了程岷的胯下。

程岷极其痛苦地闷哼了一声，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，手上的力道也卸去了。

池震赶紧挣脱开钳制，滚到一边。

瞅准时机，陆离冲了上去，抬腿就是一个凌厉的下劈，正中程岷的头顶。

这次程岷哼也没哼一声，直接倒在地上不动了。

陆离冲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池震，手在发抖依然迅速把缠在他脖子上的领带解下来。

“你还好吧，你还好吧？”陆离紧张得一叠声地问。

池震满脸都是泪，跟搏斗留下的汗水混在一起。陆离拿袖子给他擦着脸。

虽然在流泪，但是池震内心一点也不悲伤，更不害怕，因为有陆离在身边。

他大口喘着气，终于，呼吸慢慢平复了下来。他尝试着慢慢站起来。陆离见他真的没事，也放下心来。

陆离搀着他，“你这断子绝孙脚挺厉害呀。看来那时候踢我还是腿下留情了的。”

池震用手抹着脸上的泪，还不忘跟他斗嘴。

“踢你只用了一成力，踢他必须十成力呀！还是说你也要试试十成熟的？”

池震假模假式抬腿，陆离没躲，反而欺身过来，正面拥住了他。

“你没事，就好了。”

“说说吧，第一个死者，苏冬。”

程岷手脚都被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，脸上带着伤，还一副无所谓的表情，看着坐在他对面审讯他的陆离和池震。

他也不打算再隐瞒什么。

“苏冬是我的表弟，前年到桦城来投靠我。我出狱后，来桦城开了一家酒吧，生意做得还算可以。我给苏冬在东岛找了一个承包干鲜货的生意，冰柜也是那时候买的。”

“一开始苏冬干得不错，也经常来我这喝酒。后来就认识了方丽。夜场鱼龙混杂，苏冬还年轻，我不想让他来，更不想让他跟她们那种人打交道。可能认识了方丽之后他就变了。”

“方丽就是个鸡头，贱人。就是她毁了我表弟！她给苏冬摇头丸，从而控制了他。你猜她让苏冬给她干什么呢？她让苏东当MB。苏冬竟然也做了。真恶心”

“我不能忍受我的表弟，变得这么肮脏。”

“上个月我去他家看他，他已经家徒四壁，房子里什么都没有。他跟我要钱。我说，我可以给你买米面油，但是不会给你现金。他就骂我。他说我还不如他的客人大方。呵呵，他那副样子，还不如去死。所以我勒死了他。我把他冰柜里剩下的干鲜货扔掉。把他放了进去。”

“然后是，方丽。”陆离把城西女死者的照片，摆到程岷的面前。

程岷的表情全都是蔑视。

“这个贱人，她该死。我杀了苏冬以后，就想着，一定要杀她。她除了当鸡头，自己也有下海。我就是悄悄跟着，在她做完生意回家的时候，上去勒死了她。”

“第二号女死者。”陆离继续往下摆放照片。

“我只知道她叫rita。方丽手下的女孩。偶尔聊天，我知道她住的离我很近。我就跟她说，以后收工如果晚了，可以打电话给我。我可以坐她的顺风车司机。那天她去卓越小区，应该也是做生意去了。零点过后，她给我打电话要车。我去了，然后在围墙外没有监控的地方杀了她。”

这解释了监控里女孩是给谁打电话。

“我有疑问，”池震说：“这两个人你怎么做到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？”

“是老天在帮我啊，下大雨啊。而且我穿着雨衣，她们的手向后乱抓着，可惜什么都抓不住。就跟抓不住她们的命一样。”

“继续。”陆离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
他放上3号女死者的照片。3号跟2号一样，完全没有任何身份线索，到现在也没有查出他们到底是谁，真实名字叫什么。

“这个也是我场子的常客。很随便，一点都不检点。我记不住她叫什么了？她跟我说，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来交保护费。你们说，这样的人还活着干什么呢。”

“你是12号的晚上11点到11点半之间，杀害了她的吗？”陆离问道。

“没错。我借口去取冰，约了她在女厕所见面，然后在那里勒死了她。”

“你是故意的。”陆离说：“你在利用我们做不在场证明。”

程岷居然笑了。“是的。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掌握了多少线索，但多少知道你们对我是有一点怀疑。所以我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杀了她，这样你们都可以做我的不在场证明。”

“尸体怎么处理的？”

“我只用了几分钟就杀了她，一直把她藏在厕所隔间里，锁上门。酒吧打烊后，我用车把她拉到东岛湾丢进河里。包括所有人的东西，都在东岛湾里。”

监视器前，温妙玲说：“难怪那天我去女卫生间，都人满为患了。”

程岷痛快招了之后，表情竟然十分的轻松。

池震握紧拳头压抑着声调，“最后说说吧，你为什么要杀我？”

程岷眯着眼睛看着他。

“我觉得你和我很像。第一次见你，觉得你像一张白纸。但是越了解，越觉出你的可怕。你能观察出我手指细微的不同。早晚也能觉察出我所干的事。”

“你知道吗？你跟我都是会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。如有必要你可能什么都干得出。所以我要在你还算是一张不怎么脏的白纸的时候，把你干掉，让你没有机会变黑。”

“我这应该是在做一件好事。可惜没有做成功。”程岷甚至表现出一丝遗憾。

“闭嘴。”池震失控地跳起来，揪住程岷的衣领。

程岷尖声狂笑起来。

“说！你跟那个案子有什么关系？你到底为什么去我家？你偷走我的东西都在哪儿？”

“你在说什么啊？我是偷偷跟踪了你几天，但是你不都没回家吗？你不是去了他家吗？”

程岷看着陆离。

监控室里旁听审讯的几个人都是一愣，然后面面相觑。

“你到底说不说？”池震脸孔涨红了，青筋暴起。他伸手掐程岷的脖子。

程岷不但不畏惧，甚至还笑嘻嘻地看着池震，脸上挂着一幅我没有说错你的表情。

“放手池震！”陆离站起来拉住他。

“我今天之前根本没去过你家。这是真话。我身上背了四条人命，还会在乎认一个入室盗窃数罪并罚吗？”

这一句像是投进沸水中的一块冰，池震猛然冷静下来，他跌回椅子，若有所思。

陆子鸣，也曾这样坚决否认杀害了池雯。

难道真的不是他干的？杀姐姐的另有其人。

池震以为抓住的线索就这样洇灭了。

他又被兜头带进了一团更黑暗的迷雾中。

你们做结案吧，陆离对着老高他们说，眼睛看着走廊椅子上埋头坐着的池震。

“现在我必须带他回去了。”

“我跟程岷，真的是一样的人吗？”池震低声说，睁着无神的双眼靠在副驾座位上，安全带都忘了系。

“你不要这么想！”陆离大声说：“程岷是个疯子。案子已经结了，忘掉他吧。”

池震做律师的时候，曾经帮嫌疑人销毁过尸体。陆离始终觉得，池震姐姐的案子是埋在他心底的一粒种子，他不希望他心中开出恶之花。他担心他为了贯彻心中的正义，走上另一个极端。

心疼他现在的模样，陆离不由自主伸出手抚了抚池震毛乎乎的后脑勺。

这动作太突然，池震浑身一颤，后脑勺上的毛儿都要竖起来了。而陆离的轻抚又太温柔，跟他平时太不一样了，池震心里一阵寒翻过又一阵暖涌来，没忍住打了个喷嚏。

“回家吧。你感冒没好，别病死街头。”陆离收回手，俯身过去帮他扣上了安全带。随即挂上一副冰山面孔，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，转身，发动车子。

在池震看不到的角度，一抹笑意爬上陆离唇角。

“回什么家，我要回我自己家。”

“你家能住吗？别说了，再晚我妈等急了，油焖大虾都凉了。”

“你还想骗我？我才不信有油焖大虾。”

“今天一定做油焖大虾，我买了虾放冰箱，跟我妈说好了的。”

“没有我就赏你断子绝孙脚。”

车子驶离了刑侦局大院。

夜色里，有个人，站在局大门口。

幽暗的树影下，这个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人，把一张揉皱的照片，丢进垃圾桶。然后悄然离开了。

照片不屈地伸展开来，那上面，一张与池震轮廓眉眼相似的脸露了出来。

池雯。

Fin